刑事审判庭宣判一起毒品犯罪案件。因法制宣传需要,我在宣判现场拍照。
被告人刚刚押到,法官和检察官们正在做宣判前准备工作。我在一边调试相机。一个四十来岁、大着肚子的女人走进法庭,看样子,她怀孕应该有七、八个月了。见她往审判庭上走,我拦住她问:你有什么事?她指指被告人代理人座位,说:“他们让我坐那儿。”我愕然,一会才反应过来:她应该是被告人的母亲吧。但被告人已经十七岁了,他母亲怎么大着个肚子呢?正在此时,一个律师走过来跟我说,她是被告人的母亲。哦,母亲。一个十七岁的儿子,一个四十来岁的怀着身孕的女人,他俩可真不像一对母子。
被告人十七岁,个子高高,皮肤白皙,眉清目秀,举止斯文,可他是贩卖毒品罪,还吸毒。毒品,一个想起来就让人胆战心寒的词,跟这样一个年轻的、斯文的小伙子联系在一起,更加具有悲情意味。在这种场合看到自己儿子,该是怎样的肝肠寸断。我和那母亲同龄,我也是一个孩子的母亲,我想我最能体会到那个母亲此时的心情——她一定是肝胆俱裂地悲痛着。可是我错了,当我再一次仔细地望向那母亲时,她一脸平淡,没有过多的悲切,也没有眼泪。是悲伤太过,流泪太多的缘故呢?还是压根不再悲伤。我再看看那被告人,他只在他母亲进来时冷漠地扫了她一眼,两人没有说话,他甚至都没叫过一声“妈”。他冷冷地看着母亲拖着笨重的身子走向被告人法定监护人的座位。宣读判决书中,被告人直直在站在那儿,一言不发,听到询问,表示不上诉。签字,跟着法警走出法庭。一直到宣判结束,被告人被带出法庭,这对母子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。两人自始至终也没有流过泪。
宣判后我询问主办法官后得知,被告人的父母离异后,父亲外出务工,母亲很快重组家庭,并且很快有了身孕,他跟爷爷奶奶生活。父母自身难顾,对他更没有了管教,他只知父亲在外打工,但既不知他做什么工作,也不见他寄钱回家。母亲虽然再嫁得不远,但跟他几乎不来往,他觉得自己跟母亲越来越远。他缀学了,农村的日子寂寞平淡,十七岁的少年对此难以忍受。无所事事的他来到县城,他找到了同龄人,找到了经历相似,志趣相投的朋友。他们一起喝酒,一起K歌,甚至一起吸食、贩卖毒品。终于,他站到了被告人席。
父亲一如既往地在外面务工,不论是开庭审理还是宣判,都没有回来看过一眼。也许我不懂得他们之间曾经闹得有多么僵,父亲的曾经怎样苦口婆心地劝说过,甚至打骂过,孩子始终油盐不进,于是父亲灰心了、放弃了,对他不闻不问。母亲来了,没有温暖的眼神,没有伤心的神色,没有一句劝解或安慰的话。哪怕仅仅是责骂或者是情不自禁的哭泣啊,也能表明儿子在母亲心里还有位置,但是什么都没有,母亲来到这里好像只是为了履行某种义务,不带感情色彩,对着自己的亲生儿子,像面对一个陌生人。也许做母亲的曾经苦苦对儿子劝说过甚至哀求过,但没有用,于是母亲也放弃了,而且母亲已组成了新的家庭,已孕育了新的生命。父母的冷漠,会不会在孩子已受伤流血的心上再狠狠的划了几刀。我想一定会的。时隔一年,母亲那淡然的表情和儿子冷冷的目光仍然让我难过、难忘。
父母的关爱永远是孩子内心最大的渴望,也许他们不会口头表达,也许他们嘴上会满不在乎。父母怎么能首先放弃孩子呢,一个少年的内心世界也需要理解和安抚。家庭永远是孩子最温暖的港湾,也许他们会以有时叛逆,他们有时会向往远方,那只是一时的迷失和无知。如果父母首先放弃,孩子无依无靠,没有避风港,就会在泥沼中越滑越远。不要总埋怨孩子叛逆、顽劣,他们毕竟是涉世不深,简单的心灵无法理解社会上那么多复杂的事情,父母更多的是要检讨要反思自己的言行。那种对孩子放弃的行为更是负责任,断绝得了父母子女关系,血缘能断吗,能改变吗?花样年华的青年眼中那冷冷的目光是冰冷的刀子,到最后被刺得最深最痛的,仍然是父母。血缘这东西,他人不能替代。